第六十章 无路无途(1/ 2)
人是很自大的动物,我们轻信着自己的双眼,喜欢把自己的所见当做是真理。这是每个人都会做的愚蠢判断,我也一样。
一千个人里站出了二百四十名战士,那仿佛昭示着人类之中的某种比例。
能够超脱自己的生死,坦然面对命运的比例是四分之一。眼前的情景在我的脑海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这是远远超乎我想象的数量,仿佛在嘲笑我曾经小看了人类的觉悟。
这或许说明不了任何问题,甚至根本不具有参考性。但这个闪光的念头不断盘旋在我的心中,直到我们赢下了第二场战斗。
全军出动,面对比上一次数量还少的敌人,我们赢得很轻松。
我亲自带领着二百四十名战士参战,并且亲眼看着他们全部阵亡。
我曾经把人类想的无比黑暗,并深深相信着人类的丑恶。大概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正确。
这是一场没有人回头的赴死之战,这些家伙将全部的力量用在了攻击之上,毁灭了十倍于己的敌人,在死之前爆发出了惊人的信念。
没有墓碑也没有葬礼,没有其他人会为他们默哀,除了我和我的直属小队队员。
并不是不想,而是我们没有那个机会。
新的伤员数量是四千五百人左右,而我已经没办法无声无息的将他们送进荒野等死了。
整个军团都陷入了一种不可逆转的低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战士之中还没有产生真正有力量有组织的反抗意志。
师团内部组织了纠察队,仔细的挑出了每一个身上有伤的战士,然后将他们聚集在了一起,进行了隔离。
真相已经无法隐瞒,强行将声音压制下去也只会导致战士们对上层愈加的不信任。于是我向所有战士公开了情报,并且将战况详细的传回了迁徙队伍。
在传回来的情报中,我得知旧反抗军编制的军团已经在前进的道路上与宫族的力量展开了战斗。前进道路上的阻碍没有真正影响迁徙队伍的速度,因为心族和噬族的领地中并没有给他们大规模集结的空间。在他们能够形成有效的战斗力之前,就已经被领地的主人给打散了。
而燃墟的动作也很迅速,他让麾下的思灭者军团直接驻扎在了迁徙队伍和第三军团的中间位置,并且以一种冷酷姿态的展开了队形。这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任何有被【再世之卵】感染迹象的逃兵都会被揪出来。
思灭者现在的综合战斗力应该是最高的,这个派系的战士相互之间有着数年的羁绊为基础,又混合了他们对燃墟的仰慕之情,是时间凝练出来的忠诚。我毫不怀疑,他们会对燃墟的命令保持着冷酷的决心,也能对任何有威胁的目标痛下杀手,哪怕是自己曾经的同伴。
奥索维孤身一人回来了,就好像那八千人从未存在过。他面无表情的问了我们的战况,然后再次带着新的四千多名伤兵走进了暗面的荒野。
我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仿佛看到了送渡灵魂的死神。这是只有他才做得到的事情吧,我想。
他能够静静的带着这几千人踏上死亡的旅途,冷眼旁观着他们在痛苦的哀嚎之中扭曲了面孔,化成一具又一具碎裂的尸体。当八千人的血肉盖满了大地之后,他再形单影只的踏上回程的道路。
然后又是一次的重复。
第二次的压力要远超第一次。事情都是如此,被蝎子蛰过一次的人,被蛰第二次的恐惧就会成倍增长。
没有人类能够做的到,除了身为里林的他。他靠着远超人类所能经历的时间,磨练出了人类无法拥有的意志。我甚至觉得,或许也只有那种场景才能让奥索维重新感受到一点内心的波澜吧。
三个师团长不断地整顿着军纪,所有的中下层军官也都被大大小小的会议占据了思考的空间。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洗脑方法,唯一的目的就是保证这个军团能够继续存在下去。
逃兵出现了,但是不多。至于他们的命运如何,那就要交给思灭者军团来决定了。
迁徙队伍努力的前进着,我们则远远的吊在后方有气无力的亦步亦趋。直到宫族的第三波攻击部队出现在了我们的侦查系统中。
在这段时间,我们的斥候部队已经扩散出去了五六天的路程,预警能力在不断地提高着。然而第三波进攻的消息并不是由这些斥候传回来的。
我们意识到攻击到来的原因很简单,几乎所有的斥候都已经失去了联系。
以小时为单位的定时联络不见了。先是三五个人,接着是更多,半天之内,我们正后方向所有的斥候像失踪了一样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暗面。
这些斥候小队的战斗力非常强,至少都是7级以上的战士组成的。我相信如果是影族的小股里奥雷特骚扰,他们完全可以应付。然而事实是,他们在消失之前都没能向我们发回紧急的通讯。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针对斥候的袭击是有预谋的,而且执行的非常漂亮。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扫除我们全部的斥候,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会不会是食影者或者幽鬼的人在为宫族效力。
面对未知的敌人,我们迅速的组织起了战斗力量。低落的士气没有得到根本的扭转,但是他们仍然能够站在战线上,就已经超出我的期望了。
「受伤即死」的这个念头实在是太恐怖了。对绝大多数的人类来说,绝望是远远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东西。宫族正是在利用这一点来瓦解我们的战意,这让人不禁感慨,或许里奥雷特比人类更加了解我们自己……
巡逻队在几天之后看到了涌来的兽群。
我们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准备。战士们暂时抛弃了胆怯的念头,站在了迎击的位置上。十三万人在广阔的平原上熟练的展开了阵型,将武器牢牢地抓在了手里。
我站在战阵中央,像以往承诺的那样,和他们站在一起。
和我一起的是可以信赖的同伴,而我所牵挂的人则安安静静的呆在了大后方。我想,这一战还能打。
这个幼稚的念头在里奥雷特们于我眼前显现之时被摔成了粉碎。
当那黑色的潮水流淌到了视野能及之处的时候,我没有看到咆哮的兽群,我看到的是和我们拥有着同样姿态的里奥雷特。
全部都是人形的里奥雷特,除了他们部队中间那无数的庞大攻城战兽。那些身躯重硕的巨型里奥雷特安静的伫立在无数同族中间,就好像一座座不可动摇的硕大墓碑。
巡逻队报出了估测的敌军数量,大概有二十万,而攻城战兽的数目则是三千头。
那些攻城战兽的威力,我在很久之前亲身体会过。那是和镜厌手下的巨型深渊瞳魔是同一等级的存在。我带着十个直属的队员,拼上性命才干掉其中的一头黑蛇。而这一次,来自深渊之内的巨型宫魔,足足有三千只。
这并不算什么,因为他们毕竟只是魔兽。最关键的是,那二十万的人形里奥雷特,从某种程度上讲是更加可怕的东西。
驾驭那三千头巨型战兽的支配者,便是宫族在深渊中所有的力量了吧?
将军级的有多少呢?像怜幽一样的领主级呢?
我在这个时候才明白奥索维口中的倾巢而出是什么意思。
宫族这支部队接下来所要打的每一场仗,对他们来说都将是一场决战。他们要摧毁所有挡在自己面前的东西,拼上一切,触摸到人类的迁徙部队,然后为自己的种族赢得未来。
我们就是挡在他们路上的第一道障碍。
宫族没有发动攻击,他们在我们前方很远的地方就停止了行进。
或许他们是在等我们率先冲锋?然而我所知道的是,我们这里已经没有人敢向前迈步了。
一个孤独的身影从宫族之中走了出来,那名里奥雷特离开了身后的部队,慢慢的走着,一直走到两边战阵的正中央才停下了脚步。
我才刚刚从绝望和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这样看,似乎对方并不打算直接扑过来将我们吞没的样子。
是要谈判么?不过总比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要好吧?
这样想着,我让其他人原地待命,然后向那名里奥雷特所站的方向走了过去。
当脱离了自己的部队之时,我才听到了属于我们人类的呼吸声。那声音远远要比我想象中震撼,并不输于我们曾经面对过的任何一支里奥雷特部队。只是身在其中的时候,我并没能感受到。
身后排列着十数万人,面前则是更多数目的敌军,我就这样一个人向他们走了过去。我知道背后有着十几万人的目光,这感觉向我灌输着难以言喻的压力。
面前的里奥雷特穿着一件拖地的厚重长袍,长袍的淡青色让我想起了属于【神都】之内的天空。
那是一个有着秀长头发的女性,她的脸削瘦精致,面颊两侧恰好被直直垂下来的长发遮住,看上去宁静高雅。那双眼睛深深下陷,我能从里面看到无尽的黑暗。
我感到有些奇怪,因为自己在这个时候脑海中变得一片空白,所有属于人类的欲念都仿佛沉寂了下去。恐惧、绝望和不安都淹没在了一种空灵的意念里面,整个人镇定极了,就仿佛这具身体并不属于我。
「我是人类反抗军第三军团的首领,骸族朽骨,贪狼。」我对她说道。
「宫族深渊总督,流沙。」
她的声音清爽悦耳,像是一名普通的少女,而不是整个宫族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存在。
「深渊总督……看来你们全都来了……」我用细不可查的声音说道。在数十万人的包围之中,我的声音本应被埋没。然而双方无数的兵士在此时此刻都寂静的可怕,像是已经凝固的冰。
我知道,安静的原因是不同的。一边是绝对支配力之下的服从和蓄势,一边却是等候命运宣判的绝望和无力。
「是的,我们已经放弃了暗面之内的领土和深渊之中所有的次元城。现在没能集合到我麾下的同胞,应该已经被其他族群屠戮的一干二净了。如你所见,这二十万人,就是宫族仅存的所有力量,也是最最强大的力量。」
流沙静静的说着,仿佛在讨论其他人身上的事情。
「也就是说,只要赢过你们,我们就真的胜利了。」我努力说出了乐观的假设。
「你们赢不了。而且,就算我们全都灭亡,吾王仍在。」
看来奥索维说对了,宫王真的能够走出深渊。只要他行走于暗面,那就是无人能敌的存在。
这并不是现在我应该思考的问题。
「你这么有自信,还要等什么!?来进攻啊!」我大声道。
「不需要。」流沙在这个时候露出了倾城的笑容,然而那笑容却令人心胆俱寒,「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去使用不完整的【再世之卵】?那些孩子们都是我族之内潜力及高的成员,他们舍弃自己再世的机会,切割力量制作【再世之卵】,然后被你们轻轻松松的杀灭在战场上……你们人类是不是以为这都是理所当然的?将要为我们拿下这场战争的并不是我们,死去的孩子们已经为我们赢得了未来。只要我们站在这里,站在和你们近在咫尺的这里,就足够了。」
我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尝试着舒缓着心里的压抑感。
流沙说对了。只要他们在这里站好,就足以让我们的军队自行崩解。
【再世之卵】的威胁已经把第三军团逼到了悬崖边上。而当深渊之内的力量出现的时候,已经绝望了的战士们就会丧失最后一丝勇气。
这都是宫族早就做好的计划。他们成功了。
我觉得希望正在从体内流尽,但这个时候,交谈反而更轻松了些。如果有些事是自己所无法改变的,就无需再挂念。
「你站在这里,是有交谈的意愿吧?」
「是。」流沙的语气已然像是胜利者,「我们现在已经不想再失去更多人了。所以,能不战斗就最好了。我承诺给你们撤退的机会,不会为难你们。」
「然后呢?打开大门把你们迎接到我们的队伍之中?到时候再死?」
「现在就死,或者过一段时间再死,其中有差别你们应该已经亲身体会过了。」
是啊,那是【再世之卵】给我们的一堂关于人性的课程。敢于在战场上拼命的战士,也逃不过被宣判了死亡缓刑的恐惧。
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现在的选择也只不过是虚伪的逃避。我们不得不战,或者不得不逃。
我长叹了一口气:「你们想要把我们当做增强力量的工具,但是我们也有最后决死的方式,我们已经在所有人身上纹了自爆性的法阵。」
「我知道。但是总会有人苟且偷生。」
「我们没有必要打成你死我活之态的……我们可以找自愿者,在保留自由意志的前提下和你们合作……」
虽然我知道这很徒劳,但还是不想放弃所有的可能。于是我绞尽脑汁的提出了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希望能够让这个宫族的领袖有那么一丝丝的动摇。
流沙慢慢从袍子下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那只手晶莹剔透,犹如美丽画作之中描绘过的形象。她看着自己的手掌,就好像在高岗之上挺直身体遥望地平线的羚鹿。
「朽骨贪狼,我知道你和不死苍缀之间所拥有的契约,也知道你为了噬族王女在约定之日的奋战。你作为人类应该是最了解我们里奥雷特的存在之一了。」
「或许吧。」我干涩的回应道。
「那你应该知道我们宫族在暗面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
流沙没有给我接话的机会:「我们和其他的里奥雷特不同……因为我们很多高等级的成员都是从上一个世代或者上上个世代活下来的存在,这些成员无一不拥有着你们人类的血统。我们是和你们最最相近的里奥雷特。可是对其他的里奥雷特来说,我们就像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垃圾。我们的伙伴们在每一片领地之中都是最最低下的阶级,做着影族的仆役、心族的奴隶、噬族的粮食……」
流沙的语句中充斥着熟悉的情感和起伏,那种颤动感让我想起了自己曾经在D-08据点攻防战中所杀死过的那对宫族情侣,诺缇和沦净。我在一瞬间觉得她说的是真的,那是和人类无比相近的情感,是我在其他种族里奥雷特身上所没感受到的东西。
「这种属于你们人类的廉价感情束缚着我们的意志……我们不得不带着这种可恶的感情为自己同伴的痛苦而痛苦,为孩子们的悲伤而悲伤。我们不计其数的成员无时无刻都在诘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其他的里奥雷特一样,把身边的同胞当做单纯的利用工具。」
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流沙的手猛地捏成了拳头。
「那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你们来了……我们也来了……我们抛弃了一切,带着鲜血淋漓的伤口来到你们面前,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
面前的女孩发出了雄壮的吼声。
「我们要夺回千年之中所失去的一切!!宫族终将成为暗面之主!!吾王终将成为深渊之王!!」
属于里奥雷特的触探向风暴一样从流沙所站的地方席卷而去,传遍了她身后的数十万同胞。那些原本安静的仿佛无风之海的宫族在流沙的感染之下放声大吼,似乎要把压抑了上千年的尊严和情感全都释放出来。
成千上万的能量团从宫族之中升了起来,每一个能量团都带着刺眼的光芒。这些从深渊之中走出来的、宫族所有最强大的存在示威般的展示着自己的恐怖力量。
流沙曾经死寂的双眼流淌出了无法控制的战意,她抬手指向了我的身后。
「回去吧。是战是逃,我给你们一点时间做决定。」
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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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迈步回阵,一边遥望着人类的战士们。绝望感在一点一点的消逝,出人意料的,流沙的情绪也同样感染了我。
宫族并不是和其他种族一样单纯追逐力量的里奥雷特,他们有着远超我们想象的感情和执着。如果在与这种对手的战斗中死去,无失尊严。我在很久之前就做好了面对这种人生结局准备。
至于有多少人会和我一起面对他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当目睹了宫族展示的力量之后,军团里面就出现了骚乱。有人想逃,而高一阶的军官则本能的想要镇压这种念头。我看着那些败北主义者背向着我们的敌人,对着自己的同伴露出了凶神恶煞的表情。
于是我拿起了我的通讯器。
「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宫族最强大的力量。如果有人想逃的话,不要阻止他们。把配发的装备留下,让他们走。」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停顿了数秒。我很清楚,无论自己的口才多好也不可能说服那些已经打定了逃跑主意的战士,所以接下来的话我也不需要让他们听到。
话音刚落,骚乱在刹那间就停息了下来。在我的目光所及之处,我们的军团像崩落的天花板一样,无数的人开始向后离去。
五秒钟之后,我重新打开了通讯。
「当我们逃走之后,宫族就会迅速席卷我们背后的平民,然后以比细菌增殖还要快的速度扩大自己的力量,最后将其他人全都吞掉。」
「我和你们一样,都不想死。不过这个时候我没有考虑这个问题,我想起了约翰·唐恩写过的诗。」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哀伤,」
「因为我包孕在人类之中。」
「所以,」
「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
「它就为你而鸣。」
「留下来的人,除了获得和我一起战斗的资格之外,得不到任何东西。但是丧钟已经敲响了,逃走的人和战斗的人都一样,我们都会死掉。奋战而死,还是挣扎着被杀,这是你们现在仅有的选择。珍惜选择的权利吧,人类们。」
我的声音回荡在军团之中,但是似乎仅仅减慢了军阵崩溃的速度而已。越来越多的人在离开队伍,他们走的很踟蹰,但是仍然在离去。
没关系的,我这样对自己说,因为有多少人在我身边战斗已经不再重要了。面前的深渊宫族本来就不是我们能够阻挡的。
但是我必须战斗,在维护尊严的战斗中,我从未逃过,这次也一样。
初邪,如果这是我为你的最后一战,那么我想让你记住我的身姿……
阿纱嘉,不能再见了,抱歉……
梅尔菲斯……
在我要关闭通讯的一瞬间,一只手拍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回过头,看到了一张意料之外的面孔。
那个男人以从容优雅的姿态向我伸出手,要走了我手里的通讯器,我忘记了拒绝。
「我是教会牧师韦尔奇·哈康。」,韦尔奇的声音达到了温柔缓慢的极致,他一字一字的传道:「以赛亚书,第六章。我听见主的声音说,我可以差遣谁呢?谁肯为我们而去?于是,我说,我在这儿,差遣我。」
「我们此时此刻在这里,是有原因的。他在看着你,这是来自他的试探,孩子们。」
韦尔奇替我关闭了通讯,然后将它塞回到了我手里。
这两句柔软而安详的话语落定之时,人们纷纷停下了脚步。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身旁绵延千米的战线陷入了不可思议的凝固,然后无数人慢慢转过了自己的身体。
我听见有人在仰天大叫,那是不甘心的叫嚷,是被逼到绝路之上的人发出的无奈声音。
他们纷纷转身回归了自己的队伍。
我看着他们,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
上万人走了。与此同时,也有上万人留了下来。
我的脸不受控制的拧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而韦尔奇却看着我,淡淡的用手指向我画了一个小小的十字。
「奇迹。」我对他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韦尔奇抬头看了一眼灰色的天空,轻笑:「他怎么都要比约翰·堂恩有力些吧。」
平时无声无息和人们擦身而过的教会,竟然能够在此时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作为龙族人,我从来没有意识到,信仰可以创造出这种奇迹。
宗教将为人们解决死后的问题。当人们相信这一点的时候,面对死亡的勇气就会成倍的增长。我知道,但我也不知道……直到亲眼看到了这一幕。
韦尔奇的身后跟着几百名教会的神职成员,这段时间他们似乎一直随军而行。当致命的敌人出现的时候,他们没有离开,而是走上了前线。
「谢谢。」我对韦尔奇说。
「不。我很久很久之前就告诉过你,是主派你前来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我无奈的笑笑,重新打开了通讯器。
「全军,准备战斗!!」
能量的震动如同波浪一样从军阵中心扩散了出去。人类以最后的选择向宫族发表了宣战的决意。
当宫族明白我们的军团并不会被骇退之后,以坚定而冷酷的姿态向我们发动了进攻。
我们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我在内心这样重复着,品味着体内已经无法继续按耐的能量。
就在两军即将碰撞的瞬间,我们却听到来自遥远地平线的另一种声音。
另一片黑色的潮水出现了,从我们军阵的斜后方。
他们行进的方向并非我们,而是我们的敌人。
宫族的推进戛然而止,他们已经意识到,那波潮水意味着远超我们的威胁。
我高高的飞了起来,在新出现的里奥雷特军团中看到了八诡庞大的身躯。
噬族的军队带着里奥雷特之中最响亮的咆哮声毫不犹豫的扑向了宫族。
一名里奥雷特化成光团向我所在的方向急冲而来。我高声下达了禁止攻击的命令,然后向他迎了过去。
那是曾经在裂腹城和我相熟的月喉,八诡的心腹。
月喉停在我面前之后没有任何的废话:「你们尽快撤退。八诡大人会给你们争取时间。」
我有无数话想要问他,关于八诡的决定、关于阿纱嘉、关于噬族的立场,可是这些都没能转化成可以陈述的内容。
「你们能行么?」我问。
「不能让宫族捕获人类,所以你们尽量不要参战,撤的越快越好!八诡大人已经出动了暗面所有的噬族部队,但是和深渊宫族相比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所以,时间很紧,你们要尽快离开暗面!我们挡不了他们太久!」
里奥雷特不需要我们的道谢,但是我还是这么做了,然后下达了回撤的命令。
部队以所能想象的最快速度开始脱离战场,而身后平原在顷刻之间就陷入了血肉横飞的境地。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里奥雷特之间的战争。低阶的魔兽在上级支配者的控制之下舍弃了自己所有的防御能量,用性命直接冲击着对方的阵线。两波黑潮在接触的瞬间就激出了滔天的血浪,军队交接之处就仿佛绞肉机的齿缝,能量剧烈撞击所迸发的爆炸淹没了无数的里奥雷特,化成了肉浆筑成的齿轮。
而我则带着手下的部队以最快的速度飞离此处,直到背后的咆哮声和能量爆炸被地平线所覆盖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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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在战场上死去,这是所有人都忠于享用的乐果。只是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战士们在撤回驻地的时候都还没能回过神来。
只有我知道,这可不是从天而降的恩赐。八诡做出这种指挥和军队调动,背后就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
虽然我和八诡之间有着不算太浅的交情,但作为噬族的王城领主,他不可能单纯的为了人类的未来而做出这种牺牲。
王城领主的实力和深渊总督基本是同一等级,但他和流沙麾下的部队实力却有着天壤之别。这一战他能为我们争取多久的时间还是个未知数,具体的损失更是无法计算。
甚至连他自己都会在战斗中陨殁,毕竟他所要面对的是宫族深渊中所有的力量。
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快的脱离暗面,在噬族的援军被消灭殆尽之前。
驻扎在营地的后勤人员在接到战报之后,立刻开动了补给飞艇向后撤退。当我们的部队赶上他们的时候,早已经感受不到后面战场所传来的能量波动了。
第三军团没能够成为这场战争的一部分,但我相信所有没有选择逃跑的战士都得到了一笔无法估量的财富。在生死边缘的决意和勇气,足以将他们改变成另外一种人。
当然,本来就拥有这些东西的家伙就要另说了。
我的直属小队中,没有一个人露出过想要逃离的意思,包括和我交情甚浅的战魂们。这个事实说明,他们的意志和灵魂不愧于他们的力量和名声。
而我们这些人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得到。彼此之间的信赖和肯定在关乎尊严的抉择中得到了验证,我们都看到了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经历过真正生死考验的战友了。
还有那些少年们,他们没有后退也没有懦弱。他们像我一样,站在了维护人类希望的战线之上,意志再一次得到了锤炼。而我相信,今后任何一场战斗都不足以动摇他们的心智了。
我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惊魂未定神经回到了指挥总部。当我推开门的时候,初邪从指挥台前面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看着她,回味着临战之时心中的所想所感……我只觉得,自己可以无比骄傲的面对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我看到初邪的脸上带着泪痕,但是她在笑,看着我笑,笑的犹如灿烂的彩虹。
女孩走到我面前,仰着脸,带着一丝戏谑的感觉看着我。她的眼中带着无数种情绪,让我无法一一分辨。
「哈……」女孩嗤嗤的笑着,「约翰·堂恩?」
一时间我感到有些发窘,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会显得很傻。
女孩翘着脚吻上了我,紧紧地搂着我的脖颈。
我猛地搂住了初邪的身体,用尽全力的抱住她,贪婪的吸啜着来自她的熟悉芬芳。
一切都不需要多加诉说,女孩肆无忌惮的敞开着自己的心防,迎接着我的归来。这种汹涌的感情,甚至更甚于她失忆之前的眷恋。
初邪停止了吻我,她将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轻轻的用脸颊和我摩挲在一起。
「看来呢,我以前的眼光还不错……」她在我的耳边用细细的声音说着。
「这是在夸我还是夸自己?」我抚摸着她的后背,满足极了。
「如果是我的话,那种情况下肯定就带头逃跑了。我想连我哥都不会像你这么坚定,我想象不出任何人能做到你那种程度……不是你的话,第三军团会在宫族显身的时候立刻崩逃。你就是战士们的标杆和榜样,是你给了他们战斗下去的勇气。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敢阻拦在那么强大的敌人面前?」
「这个答案,等你恢复了记忆的时候,我再告诉你。」我这样说道。
其实答案并不复杂,只是我不想打破现在这个瞬间。
因为我曾经为阿纱嘉下定过和噬王战斗的决心,这种赴死的觉悟是对我与阿纱嘉感情的证明。既然我可以为阿纱嘉做到,那么我也一定可以为你做到。事实也证明,我毫无踟蹰的做到了。我对你的感情不会逊色于任何人,给她的,我也会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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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军团追着迁徙队伍的尾巴遁入了噬族的领地。
我邀请韦尔奇留在了我这里。没有这个牧师,我们在此时此刻就已经是一群散兵游勇了。为了表示感谢,我拿出了只有师团长级别以上才有资格分配到的香烟。
飞船顶上的平台被我们拿来当做了偷偷吸烟的地方,虽然我一直没什么烟瘾,但是如果当众吸烟的话这包烟很快就会给抢的一干二净。
「平民里面吃不饱的人越来越多了,但是反抗军们总还是有多余的培育飞艇提供烟草啊……」韦尔奇由着我给他点燃了手里的烟卷,感叹道。
「没有这些东西,你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替平民卖命。」我哼道。
「是啊,众生平等也只不过是句屁话。」
我沉默了几秒。
「虽然知道你们教会一直有在后勤那边帮忙,但没想到你会在我的军团里面。你怎么没来找过我?」
韦尔奇笑笑:「这不是找来了么?」
「别来这套。现在的情况不用我说,无论是物资还是人力都被压榨到了极限,你们教会运作起来肯定有很多难题。可是你没来找我帮忙,是觉得我是忘恩负义的人么?」
「当初帮你,是因为主在那个时候遣我而去的。你当初帮我,也是一样。我和你之间从来没有什么恩惠,一切都是你和主的羁绊。」
虽然韦尔奇是以一种自由散漫的语气说出上面的话的,但是我觉得他并不是在说笑,而是在说他所真正相信的东西。
「我早就和你说过,神学不适合我。」
「但是这改变不了你蒙主之恩的事实。和你们这些异教徒我也懒得多说这些。」
我忍不住发笑。
「见习修女小姐和你在一起?我没看见她。」
「教会人员已经没有多少了。她现在已经不是见习,而是可以在迁徙队伍里面独当一面的好女人啦。」
基督的信徒在人类的比例里所占极高,所以教会一直以来都有不小的影响力。只不过,看来他们的影响力并没有能够超脱人类最基本的欲望。
韦尔奇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感叹:「在绝大多数时候,信仰都是不少人赖以为生的心灵支柱,很多包括教会的人或者信徒们都这么以为。但是等到吃不饱饭的时候,他们就会知道,一枚蛋白棒就足以让神在心中陨落,曾经永远不会干的事情也会信手而作。唯一让我觉得可笑的是,他们会在玷污神之后继续向神忏悔乞求宽恕。」
「但是神就是会宽恕他们。按照你们的教义,不是么?」
韦尔奇大笑:「神的宽恕根本就不重要,真正无法宽恕他们的就是他们自己啊!连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的话,才是上不了天堂的。」
「韦尔奇,你相信有天堂么?」
韦尔奇的眼中开始迸发光芒:「曾经我深信不疑……」
「现在呢?」
「有人告诉我,在出去之前就能得到答案。所以,已经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了。」
我从韦尔奇平静的语气中感受到了无法形容的狂热。和他说这句话的人是谁呢?这种风格不是奥索维就是撒拉弗吧?我有些想问他,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他不可能和我分享这么细致的东西,我也不会拉下尊严非要向他求一个答案。
烟已经燃尽,我和他相继将烟蒂在地上踩灭。
「你就呆在我这里吧。」我对他说。
「呆在你这里做什么?你这里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教会现在基本就靠我撑着了,事情还挺多的。」
「我这里正好多出了很多部队用的通讯器材,给你用,你那边调度会方便很多。」
韦尔奇意外的看着我:「这种好事儿不是白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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