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卖画老者
叶清歌累了一天,本要打马回府。行在街市之中时,见路上行人在前面围成一团,无法通行,他吆喝一声,提醒前面众人避让,谁知众人似在观看什么,太过入神,竟无一人理会他。叶清歌心中好奇,下马一看,原来是一卖花老者,在街边临场作画,引得一众行人的围观。叶清歌本就偏爱书画,他走进仔细一瞧,见那作画的老者面颊红润,神采飞扬,眉长须白,道骨仙风,他手中所持并非毛笔,而是地上随手拾来的一块碎石,右手粘墨于上,寥寥数笔,将几株寒梅已勾勒得栩栩如生,生机勃勃。
老者手突然一停,抛开碎石,又用拇指在画上左右来回涂抹,看似随意,但不消片刻那如云淡墨已化作画中的林间清水,丝丝流动。叶清歌心道:“如此以碎石,拇指作画,真是前所未来。”又过半柱香的功夫,老者站起身来,又摘下旁边树枝沾了些清水,在画中涂抹,区区数笔后,一幅画已经完成。但见画中山水清瘦,草木灵秀,云腾雾起,出尘写意,尽显大家之风,惹来众人赞叹连连。叶清歌心道:“这老人胸中藏尽天下秀色,笔法高超精湛,自己远不如他。”
这时人群中有一体态富贵,打扮文雅的中年男子道:“老先生画技高超,晚辈大开眼界,晚辈愿出钱买老先生的妙笔丹青,不知道先生可否开价?”那老者负手笑道:“七十两白银,老爷只管拿去。”那中年男子愕然道:“区区一幅画,尽要七十两银子,老先生是否在说笑?”人群众人也均有同感,要知眼前这老者虽画技过人,但却非当今名家,一幅普通的丹青尽然要收七十两银子确实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老者却不理不睬,只是点头确认。那中年男子嘿嘿冷笑道:“老先生是欺我不懂画吗?此画虽好,却非名家手笔,七十两白银可以买一百张不止。”老者笑道:“你只管去买,总之我是不卖。”那人心中恼怒但顾念老者年迈也不欲计较,冷哼一声,转身离去。众人见这老者自恃清高,如此孤傲,皆摇头离去。本来有几个想买画之人也“知难而退”。老者也不生气,拿起手中酒壶吟了两口,坐在原地又自顾自的继续作画。
叶清歌目睹完一切,走上前去向老者问道:“老先生,这画还卖吗?”老者抬起头来,打量了叶清歌两眼道:“打开门做生意,自然是卖。”叶清歌一脸尴尬的指着自己身后白马道:“我身上银两不多,但我这匹马是上好的西凉品种,彪悍无比,可值百两,不知道老先生是否愿意与我一换。”那卖画老者站起身来,抚了抚下颚长须,笑道:“马我不要。”叶清歌闻言极为失望,叹道:“如此的话,那晚辈身上也无多余银两,只好与老先生别过。”说完转身欲走。
那老先生看着叶清歌的背影唤道:“且慢。”叶清歌转过身来面露疑惑道:“老先生还有何吩咐?”卖画老者道:“既然你对此画如此喜欢,我就便宜点买给你。”叶清歌苦笑道:“实不相瞒,晚辈是拿朝廷俸禄的,一月不过十余两奉银,现在手中余钱不多,老先生就是便宜一些,晚辈只怕也出不起价。”卖画老者不悦道:“莫非你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叶清歌不明其意,一时未答。又听那老者道:“此画我便宜些,就一文钱卖给你吧。”“一文钱?”叶清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者点头确认道:“年纪轻轻,耳朵就这么不好使吗。”
叶清歌摇头道:“就算是画纸,也要十几文钱,前辈你这样岂不是赔本买卖。”老者摆手道:“伯牙断琴,事为知音。小子你为了老夫的画宁愿以良驹来换,老夫就不能为知音,亏本一次吗?”叶清歌闻言暗忖:“原来这老者之前将画价标的那样高,只是为了寻找真正懂他画的人。”他抱拳行礼道:“前辈,高义,晚辈受教了。”那老者被叶清歌一赞也颇为得意道:“士为自己者死,区区一番丹青,也未算的了什么。”叶清歌笑道:“好一句士为知己者死,但前辈有没有听说过另外一句话叫做‘酒疯自己千杯少’,晚辈愿请前辈楼上喝上几壶。”说完他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酒楼。老者颔首一笑道:“有何不可。”
二人进入酒家上到二楼坐下,此时店中小二乐呵呵的上前问道:“二位客官,要吃些什么。”叶清歌本欲随便要点店中特色,小酒小菜便罢。岂知那卖画老者抢先道:“先要一份儿‘活虾活吃’和‘香酥乳鸽’,再要一条‘银丝银鲫’,活虾定要龙亭湖中的赤虾;乳鸽一定得蒸到最烂,面粉不要放得太多;至于鲫鱼你这店中做得还颇合我口,没其他要求。”又想了一想道:“今日我小友请客,便不点太贵,再来一盘‘八宝茄夹’和‘夹沙冬瓜’即可。”叶清歌暗想:“这老者对这饮食一道还真有研究。”店小二写完老者所点的几道菜名,笑道:“听老爷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但所点之菜都是我汴州城的特色名菜......老爷肯定是位品菜的行家啊”
老者一笑道:“人生在世,无外乎衣食住行,自然要多做研究。”小二赔笑道:“对对,老爷言之有理......老爷您看还需要些什么酒水吗?”
老者道:“我自己有酒,你们这里的酒都不合我胃口。”小二不服劝道:“小店什么酒都有,二十年的陈量花雕,上好的状元红,三十年的醇香竹叶青,二十年的西域葡萄酒。”老者哈哈笑道:“花雕、状元红,本署一类,酒性醇和,女子喝来将将尚可,我喝着却觉淡出鸟来;竹叶青,香气独特,芳香醇厚,入口微苦,余味无穷,本是尚好,但它原产自气候干燥的山西,而汴梁湿润,饮来便会失去三分味道......众人皆说酒是年岁越久越好,唯独这葡萄酒不同,须将将十八年才是最佳。”
小二好奇道:“老人家你说这样不好那样不好,那你酒壶中又是什么酒?”那卖画老者得意一笑道:“我这壶中之酒,乃是我前日路过城外一农户家时,闻得酒香四溢,心头一喜,厚颜讨要来的。”那小二听了暗想:“这老东西胡吹大气,说这酒不好,那酒不好,到头来却说一农夫家自己量的劣酒才好,我看是喝不起店中好酒是真。”当下也不言语,瘪嘴一笑转身去了。叶清歌坐在一旁听老者对这许多名酒一番品评,最后却说都不如壶中农家野酒,他本就生性好酒,好奇问道:“前辈口否让清歌品尝下您老的好酒。”老者道:“有何不可。”倒了一碗递给叶清歌。
叶清歌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壶中清酒真如老者所说,芳香扑鼻,猛烈异常,入吼醇厚,甘苦交融,美味无比。叶清歌不禁赞了一声:“果真好酒。”心头仰慕道:“前辈不但画艺高超,人品高洁,且对这饮食,品酒之道也是极为精通,定绝非平凡人也。”老者仰天一笑,不置可否,此时菜肴上来,老者夹菜而食。
叶清歌饮罢两碗,向老者问道:“晚辈平生最痴迷于画之一道,从小随私塾先生学习,却从未见过前辈这等用碎石、草木作画的,实是让晚辈佩服。”老者道:“画像只存乎于心,只要能将心中所藏,表与纸上,和用什么材料,又有什么关系呢。”叶清歌不解道:“唐时名家张彦远曾道:‘夫象物必在于形似,而形似须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与用笔’如若画中失去骨法用笔,又如何用意?”老者问道:“骨在哪里?”叶清歌道:“自然在用笔中。”老者笑道:“那笔又在哪里?”叶清歌一愣道:“自然在手中。”老者又问:“那手在哪里?”叶清歌似有所悟道:“手在心中?”老者点头笑道:“知道还问?”
叶清歌此时在画技上经老者指点,心中似通非通,追问道:“骨气存心,草木花石皆可为笔?”老者展眉道:“正是如此。”叶清歌心中豁然开朗,又道:“那心中所想,要到什么境界才能随心所欲将万物成笔?”老者饮罢一碗美酒道:“天马行空,任意妄为即可。”“天马行空,任意妄为?”叶清歌暗暗思量这句话的含义,突觉醍醐灌顶,久旱逢露,他暗道:“不错,所为胸有成竹,顶多只是将这天下间的事物形态,早早在心中,然后再运用出色技艺勾勒画上,到头来顶多只是一匠人而已。但如若心中天马行空,任凭心意,把这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一山一石,都经过心中喜好,加工其上,方才能绘出有生命的事物来,这样的画才会拥有自己的灵魂色彩。”
叶清歌想通此理大感获益良多,对老者拜身一礼道:“晚辈见识浅薄,平日里却自视画艺了得,今日得前辈这等专营画道一生的高人指点,清歌才自知才疏学浅。”老者摆手笑道:“前辈高人,愧不敢当,老夫对这画道也只是初窥门径。”叶清歌笑道:“前辈若是说才初窥门径,那更是羞死晚辈了。”老者严然道:“不瞒小友,老夫确实从半年前才开始研究画道。”叶清歌面露惊讶之色,难以置信道:“前辈,深蕴画理,技艺高超,却说才研习半年,真是太难令人相信。”老者摇头道:“我骗你作甚?”看叶清歌还是一副不信的样子,又道:“其实这天下间的道理到了顶尖都大似相同,我只是比你多活年岁,看得多罢了。”叶清歌点头赞同,心想:“这老者,博学精杂,不可以常理度之。”
喜欢把酒问山河请大家收藏:(www.4txs.com)把酒问山河四桃小说更新速度最快。
提示:本小说不支持浏览器转码阅读,请退出阅读模式或转码阅读既可正常观看!